新世紀的西方“中國觀”:傲慢、震驚與恐慌

PARADISEBIRD

文章來源：觀察者網(wǎng)

       什么是“西方中國觀”？簡單來說，就是在以美國為首的歐美發(fā)達國家中，其主流知識界和決策層對于中國的總體認知和評判。

       從2000年到2014年，二十一世紀前十五年，從世界史研究的角度看，時間跨度太小，還不足以沉淀出具有歷史影響力的大型思想體系和脈絡。但對于中國和西方世界的關(guān)系來說，這是一個東西方“實力架構(gòu)”和“心理平衡”同時被打破，歷史坐標體系和觀念話語體系同時被重整的裂變期。在看似平穩(wěn)的外表下，整個世界因為中國超乎西方想象的崛起規(guī)模與速度，經(jīng)歷了、并正在經(jīng)歷著如同二十世紀兩次世界大戰(zhàn)一般的站位和重組。

       如果將盟友和敵人設定為相對固定的兩大陣營的話，中西方關(guān)系目前正處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中間過渡時期。而這種不穩(wěn)定的過渡性，貫穿于二十一世紀前15年中西方之間所有的波波折折。是敵人，還是朋友？看似簡單的問題，卻包含著根深蒂固的價值觀立場和永遠躲不過去的地緣實力評判因素。中西方關(guān)系的復雜性，也恰恰反映在“朋友”與“敵人”這種簡單的兩極歸類劃分法，無法涵蓋其性質(zhì)和現(xiàn)實。

       為了描摹這個獅身人面、陰陽一體的“怪獸”，西方的國際關(guān)系學界特別創(chuàng)設了幾個獨特的雜交概念。流傳最廣的包括像哈佛著名歷史學教授尼爾-弗格森創(chuàng)造的“Chimerica”（將中國和美國的名字拼湊在一起），以及將英語單詞中的“敵人”（Enemy）和“朋友”(Friend)  各取一半所創(chuàng)造的合成詞：“敵友”  (Frenemy)。這幾個概念一經(jīng)提出，便在媒體和相關(guān)學術(shù)界大行其道；因為它將中西方之間這種“一手擁抱，一手握劍”的尷尬奇特關(guān)系，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了出來。

       以上的敵友混合劃分法，正好為本研究提供了一個重要而實用的指標衡量體系。為更全面地梳理“西方中國觀”生成和演變的軌跡，本研究將考察樣本群設定為四個既相互關(guān)聯(lián)、又自成體系的領域；分別是：（1）與中國有關(guān)的西方學術(shù)界研究成果；（2）西方政界和外交領域的公開文獻資料； （3）西方主流傳媒和新聞評論界的報道論述；（4）西方一般公眾輿論中的涉華民意部分。在遴選、對比和總結(jié)西方對華觀念轉(zhuǎn)變發(fā)展的大致脈絡后，本研究將“西方中國觀”在新世紀的沿革大致劃分為三個不同的時期：分別是，半敵半友期（2000-2005）；亦敵亦友期（2005-2009）；實敵虛友期（2009-至今）。

潛龍在淵：半敵半友期（2000-2005）

       在西方的國際關(guān)系學界和智囊思想庫中，中國“龍”的特質(zhì)，在新世紀之初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并大加渲染。但是，總體來講，在西方人的眼中，中國龍還是處于“潛行”狀態(tài)，而且其起點也不高，也未必就能夠騰空而起，仍處于可上可下、陰晴未定的“淵藪”之中。

至于說到實力，在西方意見領袖和政治決策群中，可以明顯感到對于中國未來崛起所抱有的懷疑多過信任、調(diào)侃多過贊頌的心態(tài)。在這一時期，西方中國觀的主導情緒中，混雜著驚訝、質(zhì)疑和傲慢這三重色彩。

       首先，西方社會從上到下普遍驚訝于中國發(fā)展的速度和崛起態(tài)勢。2001年中國成功叩開世界貿(mào)易組織的大門后，徹底去除了橫亙在崛起道路上最大的、也是最后一塊障礙。

       2001年9月11日的恐怖襲擊事件，無疑為中國龍的騰飛提供了一個可遇不可求的戰(zhàn)略機遇期。在接下來的五年中，美國深陷阿富汗、伊拉克兩場反恐戰(zhàn)爭的泥潭中，無法自拔，更無暇他顧；而中國乘勢攻城掠寨，埋頭奮進，短時間內(nèi)占據(jù)了世界市場的大塊份額，并為自己贏得了“世界工廠”的頭銜。等到西方?jīng)Q策者們重新把目光轉(zhuǎn)向東方時，中國已經(jīng)今非昔比，騰飛在即了。

       關(guān)于這一種傾向，比較有代表性和影響力的西方言論和著述包括：《中國軍事現(xiàn)代化》（2004，David Shambaugh），《中國紅色資本家》（2003， Bruce Dickson），“中國即將到來的變革”（2001,  《外交事務》雙月刊，，“中國的新革命”（美國《時代》周刊封面特別報道，2005）,　“中國如何主導世界經(jīng)濟”（英國《經(jīng)濟學人》封面報道，2005），“中國龍：新的世界強權(quán)的誕生”（德國《明鏡》周刊，2004�！�

       另一種西方中國觀的主導情緒是無所不在的質(zhì)疑。這種質(zhì)疑的聲音，幾乎伴隨著中國每一步的起起伏伏，波波折折。在中國取得成功時，你可以聽到如背景音一般的陣陣懷疑聲；在中國遭遇挫折時，這種聲浪立刻匯集成一股潮流，吞噬掉剛剛萌芽的一些積極正面因素，將中國形象瞬間打回原形。

       這種質(zhì)疑，主要聚焦在幾個主要的問題上：中國的發(fā)展是否可以持續(xù)？中國共產(chǎn)黨是否能夠繼續(xù)其威權(quán)統(tǒng)治？中國的發(fā)展對于世界來說，到底是福是禍？這種普遍的質(zhì)疑聲，在2003年中國非典危機時，達到了某種程度的最高點。

       代表這種情緒的有影響力的作品包括：《中國即將崩潰》（2001，章家墩），“中央帝國干渴難耐”（2000， 《外交事務》，William  Gamble），“中國奇跡背后的幻象”（2004，《外交事務》雙月刊，George Gilboy）；“當中國改變后”（2000，英國《經(jīng)濟學人》封面報道），“非典病毒：這是否會成為中國的切爾諾貝利”（2003，英國《經(jīng)濟學人》封面報道）。　

       最后的一種傲慢情緒，更多是延續(xù)數(shù)百年來西方對華態(tài)度中那種居高臨下的慣性態(tài)勢。這種傲慢，不同于簡單意義上的輕視和貶低，而是一種夾雜著獵奇、看笑話、“不明就里”所以“不置可否”的隔岸觀火狀態(tài)。它既可以是驚奇之后的自我解嘲，也可以是懷疑之后的自我安慰。

       美國著名的國際政治學者Aaron Friedberg 在其2011年出版的《爭霸：中美在亞洲的主導權(quán)之爭》一書的前言中，這樣記述二十一世紀頭幾年彌漫在華盛頓“中國專家圈子”里面的共同情緒：“絕大多數(shù)我遇到的中國問題專家們幾乎都認為，所謂的中美敵手關(guān)系，要么是根本不可能出現(xiàn)，要么是太恐怖以至于無法設想，要么是太危險以至于根本不能討論——好像討論這個問題都會增加它出現(xiàn)的幾率一樣”。細究來看，Aaron Friedberg所描述的恰恰是中國發(fā)展過程中那稍縱即逝的換檔磨合期，以及中西方關(guān)系從一個層級過渡到另一個層級的模糊階段。

       當然，在西方主流政治精英和決策者的眼中（當時處于統(tǒng)領地位的是美國的新保守主義團隊，他們相信二十一世紀仍舊是“美國世紀”，并且誓言要將一切潛在的敵手消滅于萌芽狀態(tài)），中國和西方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上，既夠不上朋友的資格，也算不上一個真正的對手，因此，稱為“半敵半友”也許更恰當。

       現(xiàn)在轉(zhuǎn)頭來看，這五年時間，恰恰是中國從青澀走向成熟的戰(zhàn)略機遇期。到了2005年秋天，當中國的高級政治智囊鄭必堅在美國的《外交事務》刊物上發(fā)表“中國的和平崛起到大國地位”一文時，正式宣告了“中國龍”五年潛行的結(jié)束。

見龍在田：亦敵亦友期（2005-2009）

       2005年以后，曾經(jīng)在西方對華評論中占據(jù)一定比例和影響的“中國崩潰論”，在這一時期，基本上銷聲匿跡了。而過去十年中起起伏伏的“中國威脅論”，也因為中國在全球反恐大格局和全球經(jīng)濟一體化新態(tài)勢下不可或缺的重要地位，而改換了一種新面貌，以“中國責任論”和“G-2”（中美兩國共管世界）等“黃袍加身”的形式呈現(xiàn)出來。

       經(jīng)過新世紀前五年的蟄伏，此階段的中國龍昂首翹爪，以不容置疑的強勢和力量，預示了西方主導世界五百年這一歷史大周期的終結(jié)。五年前的置疑者，此時還多多少少沒有緩過神來；而西方先知先覺的戰(zhàn)略思想者們，已經(jīng)開始為“后西方時代”準備后事了：美國當時的副國務卿羅伯特－佐利克在2005年9月21日的一篇講話，標示著“西方中國觀”從“俯視中國”到“平視中國”的心理分水嶺。他在這篇不長的講話中，多次用到了一個新概念：“負責任的利益相關(guān)者”（或者譯為“負責任的持籌人”）（Responsible Stakeholder）。這一認知標簽細微轉(zhuǎn)變背后的巨大歷史意義，恐怕只有熟悉西方政治史和世界現(xiàn)代史的專家學者們才能感悟得到。

       在這一中國觀發(fā)展的新階段中，主導西方學術(shù)界、新聞界、決策界集體情緒的三條主線是：震驚、反思和恐懼。

       首先，前一時期帶有相對調(diào)侃和獵奇成分的“驚訝”，已經(jīng)被中國強勢崛起這一無可置疑的事實所再次確認，而西方金融恐慌與北京奧運輝煌登場所呈現(xiàn)的反差效果，只能用“震驚”來形容西方世界的整體心態(tài)了。

       這一時期西方有代表性的著述，充斥著諸如“新霸權(quán)”，“乾坤移位”，“新新世界秩序”，“魅力攻勢”等渲染性詞匯，無不顯示著視覺和心理上受到強烈震撼之后的后遺癥。比如，《乾坤大挪移：中國和亞洲的新動力》（2006,  沈大偉編著）, 《中國：新霸權(quán)的收支表》（2006,　Fred Bergsten, Bates Gill, 等），《魅力攻勢》（2007，Joshua Kurlantzick）；“新新世界秩序”（2007，《外交事務》雙月刊，Daniel Drezner）， “新帝國的黎明”（2007，美國《時代》周刊封面文章），“紅色中國的崛起”（2007，德國《明鏡》周刊封面報道），“新殖民者”（2008，英國《經(jīng)濟學人》周刊封面特別報道）。　

       震驚過后，是西方知識界整體的深刻反思。中國發(fā)展奇跡產(chǎn)生的巨大沖擊，不僅體現(xiàn)在直觀的感性層面，而且也深深觸及到西方學界、思想界、政治界精英人士的抽象和理性層面。

       中國所走的道路，無論在經(jīng)濟領域還是在政治領域，都是跳出了西方所劃定的框架和模式，以一種“非西方”甚至是“反西方”的整體形態(tài)，超越了歷史上任何一個大國的崛起軌跡。特別當西方自身的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模式，在新一輪“準蕭條”的金融危機沖擊下，顯得千瘡百孔、搖搖欲墜的時候，如果再來貶低和嘲笑“中國特色”和“中國模式”，就顯得太不識時務了。

       于是，在反思的基礎上，中國作為世界勢力版圖上無可爭議的“一極”，被西方正式提出并確立下來。2005年9月，佐利克“負責任的利益相關(guān)者”的提法，就是一個大格局調(diào)整后的標志性事件。順延著這個思路，在接下來的一年中，中美兩國啟動了一年一度的、由高層領導人參加的“中美戰(zhàn)略與經(jīng)貿(mào)對話”機制。

       這一階段，代表著這一“反思”思路的重要著作出版物還包括：《脆弱的超級大國》（2007,  Susan Shirk），《中國幻覺》（2007，James Mann），《中國共產(chǎn)黨：萎縮與變通》（2008， 沈大偉）；“平等伙伴關(guān)系：華盛頓應該如何應對中國的經(jīng)濟挑戰(zhàn)”（2008， 《外交事務》雙月刊，F(xiàn)red Bergsten），以及“中國如何看待世界”（英國《經(jīng)濟學人》周刊，2009），“來自遠東的沖擊”（德國《明鏡》周刊，2006年），和“毛澤東和中國式管理”（英國《經(jīng)濟學人》周刊，2007）�！�

       很多西方學者從中國的成功中看到了機會和一種嶄新的發(fā)展模式，但是，也有同樣多的學者看到了莫名的恐懼以及西方模式一統(tǒng)世界的終結(jié)。

美國著名政治學者John Ikenberry將中國崛起所造成的威脅上升到了事關(guān)“西方未來”的高度；在發(fā)表于《外交事務》雙月刊一篇名為“中國的崛起與西方的未來：自由體系還能夠生存嗎？”的文章中，他給那些在震驚、反思過后，極度悲觀的西方人士開出了一劑解藥：“中國不僅僅是面對美國，它面對著一個以西方為軸心的體系；這個體系是開放的，包容的，以法律為基礎的，并有著深厚的、廣泛的政治基礎。簡單來說，現(xiàn)在的西方體系，是很難推翻，但卻是很好加入的。”“美國的單極世界必將終結(jié)。如果21世紀的決定性沖突發(fā)生在中美之間，那么中國會占有優(yōu)勢；如果這一決定性沖突是在中國和一個更新?lián)Q代的西方體系之間的話，那么西方會獲勝�！�

       類似情緒的代表性著述還有，《中國幻覺》（2007，James Mann）， “美國的對華恐懼”（英國《經(jīng)濟學人》周刊，2007年），“黃色間諜們”（德國《明鏡》周刊，2007年），“憤怒的中國”（英國《經(jīng)濟學人》周刊，2008年）。　

在世界的競技場上，新中國在摸爬滾打了半個多世紀后，終于從那個被忽視、被輕視、被蔑視的“輕量級”場下選手，成為了可以上場一拼高下的“重量級選手”。

       萬眾矚目的2008年北京奧運會在一系列自然的、人為的阻撓干擾下隆重登場，一個新興大國的“成人禮”在西方社會帶來了深刻的震撼與糾結(jié)。出于歷史詭異的巧合，當眩目的奧運會閉幕式的焰火在鳥巢上空緩緩散去幾個小時后，美國百年金融老店“雷曼兄弟公司”宣布破產(chǎn)，從而拉開了全球次貸危機的序幕。

       簡而言之，在西方人的眼中，這一時期的中國既是最可恨的朋友，也是最值得信賴的敵人。

飛龍在天：實敵虛友期（2009-2014）

       2009年七月，美國企鵝出版社推出了英國學者馬丁·杰克斯的大部頭著作《當中國統(tǒng)治世界時：西方世界的終結(jié)和一個新全球秩序的誕生》；甫一推出，該書立刻登上了大西洋兩岸“非小說類圖書”的暢銷書排行榜。

       別說十年前，就是在五年前，單單這本書的書名都會招致西方學界和新聞界的譏諷和嘲弄。但是在北京奧運會勝利落幕、美國次貸金融危機彌漫全球之際的2009年，沒有任何嚴謹?shù)奈鞣綄W者再會去指摘馬丁的表述是嘩眾取寵的促銷手段了。

       中國的崛起不再是預言，而中國自己也不僅僅滿足在經(jīng)濟領域的崛起。像一條沖天而飛的巨龍，離開了淵藪，離開了田野，俯仰騰挪，首尾畢現(xiàn)。2012年年中，中國的經(jīng)濟總量超越日本，從而徹底撕去了最后一塊遮擋在中美兩個雄心勃勃對手之間的幕簾。仿佛在瞬刻之間，美國聽到了中國龍越來越清晰的追趕腳步聲，而中國也感受到了聚焦在自己后背的瞄準靶心。

       奧巴馬政府2009年一上任就推出的“亞太再平衡”戰(zhàn)略，既是為了扳轉(zhuǎn)美國這艘巨輪的前進方向，也是為了應對在亞太地區(qū)早已失衡的實力天平。失衡的不僅僅是經(jīng)濟實力，更讓西方普遍感到手足無措的是心理上的失衡和失落。

       在二十世紀末、二十一世紀初不絕于耳的“中國威脅論”鼓噪，此時似乎反而銷聲匿跡了。代之而來的，是深刻的恐慌和擔憂。西方在此消彼長的現(xiàn)實面前，失去了向中國說教的底氣，而中國也不再低眉順眼地聆聽，而是推開眾人走上前臺， 自信滿滿地參與了世界事務的規(guī)劃。

       哥本哈根全球氣候峰會上，中國另起爐灶，扮演起了非西方世界領袖的角色。2013年中，在美國加州慵懶溫暖的陽光下， 新上任的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遞上了構(gòu)筑“新型大國關(guān)系”的邀請書。這一切，讓習慣了頤指氣使的西方?jīng)Q策者們，眼前恍如隔世，心中五味雜陳。

       中西方之間的交流和合作，從沒有象此時此刻這般的緊密、全面和重要，而橫亙在中西方政治體之間的隔膜與忌憚，也躍上了新的高度。對于西方來說，中國是利益伙伴，是商業(yè)客戶，是貸款機器，但絕不是真正的朋友和盟友。表面的客套和恭維之下，以美國為首的西方秩序捍衛(wèi)者在進行著實實在在、認認真真的第二手準備。

       從這一階段開始，很多西方的戰(zhàn)略學者逐漸達成共識：只有中國才是可以在世界范圍內(nèi)挑戰(zhàn)西方秩序和權(quán)威的現(xiàn)實強權(quán)。就中國自身實力和發(fā)展態(tài)勢而言，西方的對手非中國莫屬，僅此一家，沒有“之一”。

       同樣地，三種主要情緒貫穿了這一階段“西方中國觀”的主線，分別是恐慌，警覺和失落。

       先說說恐慌。2009年12月在哥本哈根全球氣候峰會上，中國拋開西方，另起爐灶，毫不避諱地扛起了“非西方世界統(tǒng)領者”的大旗，開始參與劃定有利于自己利益的世界秩序。一時間，中國這一非常規(guī)的“出格”舉動，在西方的媒體界和政界激起了軒然大波。對于中國在涉及自身議題上強勢出頭，西方整體上不舒服，不適應，不習慣；而所有這些，更直接引發(fā)了西方社會普遍的手足無措和無計可施。

       正如哈佛大學歷史學教授尼爾·弗格森在2010年11日18日《華爾街日報》一篇評論中所指出的，“我們現(xiàn)在正在經(jīng)歷的歷史時刻，標志著西方五百年統(tǒng)治世界的終結(jié)。這一次，東方的挑戰(zhàn)者是真實的，而且是貨真價實的——不僅在經(jīng)濟層面，而且在地緣政治安全層面�！�

       同樣反映這種恐慌情緒的著述， 還有《中國走向全球》（2013， 沈大偉），《中國會主導21世紀嗎？》（2014，Jonathan Fenby）； “無可   阻擋的超級強權(quán)：為什么說中國主導世界是必然的”（《外交事務》雙月刊，2011， Arvind Subramanian），以及新聞媒體上有代表性的封面報道，“中國買斷世界：即將到來的中國購并潮”（2010年，英國《經(jīng)濟學人》周刊） ，“不自由世界的下一個領導人”（2012年，美國《時代》周刊），“下一個超級強權(quán)中國眼中的世界”（2011年，德國《明鏡》周刊封面報道）等�！�

       恐慌過后，隨之而來彌漫在西方知識界和決策界的，是對于中國毫不掩飾的警覺。這種警覺，已經(jīng)不再是帶有調(diào)侃和構(gòu)陷意味的“中國威脅論”式的老調(diào)重彈了。從心理上，從領導人個性上，從中國國家周邊的戰(zhàn)略安全格局上，西方的中國觀察家和研究者們，開始扎扎實實地尋根摸底，做起了兩手準備。

       促成這種警覺的，除去中國獨特的政經(jīng)架構(gòu)和文化傳統(tǒng)以外，還有這一時期中國不再掩飾、并隨時展露出來的“大國崢嶸”。

       這一時期，關(guān)于如何應對中國的全方位威脅和挑戰(zhàn)的著述很多，幾乎多到了目不暇給的程度。其中，有代表性的作品有，《爭霸：中美在亞洲的主導權(quán)之爭》（2011年，Aaron Friedberg），《亞洲的南海大煮鍋》（2014，Robert Kaplan）；“中國崛起是否將引向戰(zhàn)爭”（《外交事務》雙月刊，2011，Charles Glaser），“頂住北京：美國對華政策的另一種選擇” （《外交事務》雙月刊，2012，Aaron Friedberg），“中國的真實和現(xiàn)實威脅：現(xiàn)在是華盛頓該擔心的時候了”（《外交事務》雙月刊，2013， Avery Goldstein）；新聞類周刊的代表性封面報道有，“崛起中國的危險”（2010，英國《經(jīng)濟學人》周刊），“中國的軍事崛起”（2012，英國《經(jīng)濟學人》周刊），“直面中國”（2012年，英國《經(jīng)濟學人》周刊封面報道）等�！�

       西方新一輪經(jīng)濟危機所引發(fā)的反思潮，在這一階段也同樣達到了高點。抱著開放心態(tài)的西方有識之士，從中國的經(jīng)驗中看到了一種新的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的探索路徑。這其中，最有代表性、也最具影響力的是美國政治學者福山的三卷本巨著《政治秩序與政治衰敗》（2014）。

在這部扛鼎之作中，福山部分延續(xù)了、但也部分推翻了他的成名作《歷史的終結(jié)》中關(guān)于西方式民主制度的論斷。其中重要的亮點，就是關(guān)于中國成功政治模式中所展現(xiàn)出來的高效能政府以及政治合法性之間相輔相成的關(guān)系。與之相比，西方自由民主制度雖然保證了法制和執(zhí)政合法性這兩大要素，但是卻因為無法保持高效能的政府運作，而可能逐漸走向衰竭。

       這一反思，無疑是及時的、深刻的，但是，這一結(jié)論在很多西方學者看來，也同樣是令人悲觀的和倍感失落的。

       而在這一波反思潮中，也不乏基于歷史回顧的真知灼見。其中，最有代表性的著作，一個是老牌“中國通”、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的《關(guān)于中國》（2012年），一個是哈佛著名中國問題專家傅高義教授的《鄧小平》（2011年）。同樣是大部頭，同樣是歷史性回顧，同樣傳遞著穿越歷史隧道的睿智和卓識。

       同一時期類似的代表性著作還有“中國問題大辯論：北京是否要統(tǒng)治世界？”（《外交事務》雙月刊，Derek Scissors， Arvind Subramanian， 2012），以及世界主流媒體中的重頭封面報道——“中國眼中的世界”（美國《時代》周刊封面文章，2013），“讓我們象1793年大清帝國那樣歡慶吧”（英國《經(jīng)濟學人》周刊封面文章，2013年）等�！�

       新世紀十五年，西方對于中國的認知和觀感，逐漸褪去了文化的油彩和種族的固有印記，而露出了政經(jīng)實力比拼和地緣軍事對峙的內(nèi)核。在大多數(shù)西方人的眼中，中國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被嘲笑、被輕視、被妖魔化的東方熊貓國了。龍的圖騰，越來越多地取代熊貓，而成為西方的語境中中國的象征符號；而這個出現(xiàn)在西方人印象和公共出版物中的中國龍，也已經(jīng)脫去了西方龍的特質(zhì)，迅速向中國傳統(tǒng)的龍符號重合。

       回首總結(jié)十五年中西方關(guān)系的折沖，不難得出如下結(jié)論：中西方之間的融合和合作越來越深，而中西方之間的隔膜和疑慮也越來越重。西方世界到底是“葉公好龍”，還是要“伏虎降龍”，這個謎底恐怕再過十五年也未必能揭曉。